【旭润】临渊羡鱼 第二十四章
羲和立于祖龙跃下的临渊高台之上，展开双翅，三千金羽染尽仇恨，伴着滚烫的赤血、纷扬洒落，化为三千只大鹏鸟，分落于三千大千世界中，三千大鹏，金羽又三千，三千复三千，无限分身衍生，欲为天地间的屠龙手，誓要将六界天龙诛伏灭。
祖龙寝宫的那扇南窗，随风而开，金乌露出云层，至阳之火暖烘烘的照在窗前摇篮中的小金蛋上，夜半未央寂静时，一只娇弱的小金凤破壳而出，化形为一个女婴，皎洁的明月光，映在窗前，婆娑树影间，月中飞下冰清仙子，将啼哭不止的女婴抱走，至此、寂寞梧桐深殿，锁了这一殿的清秋，锁了阴奉阳违的虚情假意，锁了万年朝夕的爱恨纠葛，一场繁华终是落幕。
一场大火，从天而降，将金玉堆砌的天宫烧尽，烧毁关养元凤与大鹏的那座宫殿，亦是烧毁小小凤凰曾经可以拥有的一个美梦，断壁残垣的乱石中埋着天官文史记载的《大荒本纪》，洋洋洒洒的书写着，“天帝之妻为羲和，帝俊与羲和恩爱美满，育升了十个太阳和十二个月亮，羲和每天将当值的小金乌放入甘渊中，洗得干干净净，明明亮亮，日出扶桑，海生明月，帝俊立于日月中央，亦立于万人之上……”恩恩爱爱？真真假假？史书本纪皆为史官书写，沧海桑田，斗转星移，不过是成了后世传唱的上古神话。
他是这天地间的第一位霸主，因名中有一‘帝’字，自此为君者，皆称之为帝王，有人说他是一条恶龙，骂他刚愎自用，独断专制，严于天规律法，无视道德人情。也有人说他是一条好龙，歌颂他创六界的丰功伟绩，赞扬这十万载的盛世太平，功或过自有后人评说，更多的人称他为祖龙，而忘记了他的本名是帝俊，而他有一双生的兄长，名为东皇，盘古初开天地时，东皇手抚长剑玉为杯，佩玉铿锵声清亮，帝俊坐席玉镇旁，指拈香花说芬芳……
在他驾崩后，不知过了多久，也许是三万年，亦或是五万年，潮起潮落，云卷云舒，神仙的时间总是很漫长。一日，一个叫青阳的黄龙公子，背着他年迈的母亲，躲避一只大鹏鸟追杀时，纵翅飞逃，他不算是真正的应龙，双翅已经有所退化，仓皇飞到六重天，双翅便承受不了天地间的浊气，已是再难翱翔，就在他无处可逃，面对攻击过来的大鹏鸟，将母亲护在怀中之时，一位少女从九天而降，少女身姿娇小，肩膀瘦削，竟是拉开一把几乎与身齐高的神火大弓，将这只金翅大鹏射落，大鹏中箭，在至纯之火的燃烧下，化为一片金羽，烧成灰烬。青阳望着展着双翅围着他飞翔的鸟族少女，因她实在是个头过于玲珑娇小，又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衫，错将她认为是只轻巧可爱的小燕子。渐渐的六重天之上聚集了无数的大鹏鸟，少女便拉着他飞翔到了九天之上，九重天大鹏鸟飞不上来，甚至是日月也在他们的脚下，少女将青阳与他年迈的母亲安顿在清光普照，紫霞氤氲的一座茅草屋中，青阳的母亲年老体衰，身体抱恙，少女看着青阳日夜无微不至的照顾年迈的老母，直到送她寿寝正终，那位母亲没有任何遗憾，拉着青阳的手，安详的闭上了眼睛。将母亲安葬后，面对少女的恩情，青阳无以为报，只能力所能及的为少女做一些事，八月秋高风怒号，卷走少女茅草屋上的三层茅，青阳便抡起斧头伐树断木，为少女起了一座宽敞牢固的木头房，三月冰河解冻，青阳便卷起裤腿，下河为少女捉了许多新鲜的鱼，吃不完的一排排小鱼干腌晒在屋檐下的绳上，夏日大雨为她撑伞，冬日为她烧起暖炉……春去秋来，四季匆忙而过，直到青阳觉得自己再留下，也帮不上少女什么忙，而且孤男寡女的一直共处一室，也不成体统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，青阳欲与少女辞行，临别那天，少女依靠在门口的柱子上，一改平日里灰头土脸不修边幅的模样，脱下那身玄黑的衣衫，穿着一身娇艳如火的红衫罗裙，放下了一直毛躁扎起的头发，柔顺的垂在腰间，发上别着一支金凤步摇，俏丽明艳，顾盼神飞，模样动人，青阳一时看得愣神，久久伫立原地，才回过神来的与少女辞行，他转身离去，少女站在他身后，目送他离开，望着青阳渐渐地走得远了，少女竟是不舍的追过去，未想只是迈出两步，便踉跄着跌倒在地，青阳闻到动静，急忙回身去扶她，查看她扭到的脚，才发现她腿上无力，断了筋骨，不由回想起来少女或卧或坐或飞，从未在他面前行走过，少女似是怕他发现自己有疾，会心生嫌弃，红着眼睛的撞入他的怀中，落着泪，解释着，“我虽双腿不能行走，但双翅能飞，你也莫要总把我当作没长大不能自理的小姑娘看待，我很大了，我只是长得很小。”她天生不足，比寻常成熟女子要娇矮一些，脚上顽疾，亦是胎里受伤，生来便是如此。青阳绝无嫌弃之意，见她落泪，莫名心疼，怜爱不已。只见少女竟是拉着青阳的手，放到了自己的胸口，骄傲一句，“这里不小的。”青阳登时红了脸，慌里慌张的缩回手，见她一派娇憨天真，绝非浪（凤龙）荡。少女见他脸红，有着欢喜，知他对自己绝非毫无心思，所以认真了神情，严肃的问着，“公子既是一条龙，敢问是祖龙的第几代孙？”青阳如实以对，“先祖在上，小辈区区不才，是第十二代孙。”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，第十二代，早出了本宗五代，不归九族之列，论起祖宗十八代，也是指自己上下九代的宗族成员，此人与自己已不算是血亲，“青阳，你别走了可好？”青阳望着她，“仙子唤我青阳，不知仙子姓甚名谁，在下还不知仙子芳名。”少女沮丧着小脸，“我没名字，不过因为我总穿黑色玄衣，有些雀儿唤我玄鸟。”她是一只凤凰，再娇小柔弱的凤凰也是浑身金灿，流光夺目，如何是一只玄鸟。
“那小仙唤你玄女可好？”
少女依偎在他的怀中，笑了起来。
他成了她的双腿，背着她走遍千山万水，看到了九天以下的繁华，她成了他的翅膀，带着他飞上九天之外的世外桃源，远离尘嚣，躲避大鹏鸟的追杀，自此天机寓意的龙凤呈祥，在他们身上才得以成全。他们隐匿行迹，快意生活，如胶似漆，郎情妾意，生了许多子女，小龙小凤凰小麒麟，三五成群嬉闹的绕于膝下，直到他们其中的一个龙子，偷偷跑下九天去玩耍，被一只大鹏鸟重伤，玄女愤恨不已，大开杀戒，竟是盘飞于空，三日内尽灭一千只分羽大鹏。羲和得知，飞到空中，见到了浴血燃烧，双目通红的玄女，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存在，他看着玄女以娇小柔弱的残躯，拉开了万钧神力的琉璃净火弓，快很准的对向了自己，一句撕心裂肺，“你剜了他的龙珠，毁了我的双腿，如今还想杀了我的夫君和孩子，你好狠的心！”
“你好狠的心！”一句似曾听过的话，振聋发聩，那是他曾对祖龙说过的怨言。
羲和望着她纯正的凤凰火羽和那双隐约有着帝俊影子的眼睛，嘲笑了自己，也朝笑了这天意弄人，面对玄女的琉璃净火弓，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故事的结局，玄女放下了神弓，不愿计较，一句“我不会同兄姐那般行事鲁莽冲动，不计后果，亦不会变成你这般内心只有仇恨的可怜之人。”说完，她展翅离去。
自此没人知道羲和去了何处，只听闻与这东方六界相隔十万方佛刹土的遥远西方净土，有着一只孔雀大明王与护法金鹏鸟的佛说，那些散落在六界之中，由仇恨之羽幻化而成的分羽大鹏鸟，死的死，消散的消散，渐渐的销声匿迹，偶有一两片遗羽，也不再轻易现身。
玄女与他相决绝，我不会变成你这般内心只有仇恨的可怜之人……
内心只有仇恨的可怜之人？他也曾有着幸福圆满，与他的妹妹奔跑在花开烂漫的山谷之中，而他的父亲随手摘了一朵小花花，戴在妹妹的发间，又摘了一朵，望向了自己，“哥哥戴花花，哥哥戴花花……”妹妹拍着手，甜甜的笑着跳着，他是男孩子，才不要戴花花，他围着父亲小跑着躲避，却被抓在怀里，还是戴上了那朵花花，父亲看着不远处的山谷中，升起了炊烟，便搀着他与妹妹的手回家，有着炊烟的地方，有着他的生父，那里是他们的家，他满足于这平安喜乐，满足于做一只大鹏鸟，想要做一个孝顺的好儿子，做一个保护妹妹的好哥哥，只是忽然有一天，他将这段最珍贵的幸福全然忘记，遇到了一个手拈红杏的人，被赐名成为了羲和，变成了他口中的一只凤凰，这个人名叫帝俊，伴花失美，伴羲和长大，羲和对他全然的依赖信任，甚至随着年龄渐长，懵懂的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情郎，是何意思，羲和对帝俊渐渐怀有着异样的情感，情不自禁的开始想要对他好，想要能够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，羲和想要做一个好情郎，但这平安喜乐再次被打破，虚假的美梦惊醒之后是残忍的事实真相，这个人是他的杀父仇人，是他的亲舅舅，他将自己当做父亲元凤的替身，当做飞度上清天的一个工具，自己不过是被他关养在牢笼中的一个玩（凤龙）物，羲和尝试着飞到九天之外，奈何他终究不是一只凤凰，八重天便是他的极限，他一次又一次的摔下天空，摔得鼻青脸肿，摔得灰头土脸，摔得粉身碎骨，他寄于敌人篱下，一边看尽众人脸色，一边害怕帝俊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只凤凰，午夜梦回，皆是从被帝俊处死的噩梦中惊醒。有一日帝俊获得一把只有凤凰能奏响的凤首箜篌赠给他，羲和欢喜的收下，坐在箜篌前，伸出手去，气定神闲的拨动琴弦，弹奏出天籁之音，面上笑如春风，实则十指连心，一拢一捻，尽是锥心之痛，一曲奏毕，帝心甚悦，羲和目送帝俊离开后，笑容全无的呛出一口鲜血，喷溅在五彩箜篌之上，他疼痛难忍的蜷缩着滚在地上，双手几乎整夜废掉的不听使唤，端起一杯水，都成了难事。帝俊不知在何处听闻，凤凰有换羽之期，羲和附和着确有此事，为了假装换羽，他一根一根拔掉了自己的羽毛，染成漆黑，化作鸦羽，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数月，只待长出柔软的新羽，才敢出来见人。帝俊又听闻凤凰皆有一支寰谛凤翎，羲和幻出火刃，咬着牙，发狠砍断了模样功能与寰谛凤翎相似的一节骨羽，打磨一番，赠予帝俊……
他没有凤凰的利用价值，只剩一张与元凤相似的脸，他开始戴上面具陪笑，温柔讨好帝俊，他不仅是只假凤凰，还是一个假情郎，帝俊看着生下的小金乌，感到奇怪，“为何会是只金乌，不是凤凰？”羲和从小金乌出生的喜悦中，如坠入万丈深渊，背后直冒冷汗，握紧了拳头，指甲掐入肉里，疼痛使他迅速冷静下来，变得理智，轻笑道，“我灵力低下，与陛下鼎盛的龙魂相比，身上的净火之力实在势微，怕是融（凤龙）合之中，无形又被削减许多，净火不纯，如何能生下至纯凤凰？”帝俊听后，打消疑虑，“多生几个，总会有小凤凰，同你一样好看。”
同我一样好看？到底同谁一样好看？大鹏心中冷笑一声，我这只大鹏鸟，可一点也不好看。
多生几个，帝俊散尽后宫，日日与羲和缠（凤龙）绵，将从前那些风（凤龙）流手段高招，通通用在羲和身上，浪（凤龙）荡的无度所求，羲和虚与委蛇，像是一个让他（凤龙）舒坦（凤龙）的工具，做一个合格的替身，将主子伺候（凤龙）爽（凤龙）了，才是他的职责所在，而他有的只是身体的原始本（凤龙）能，元魂毫无快乐可言，如此还要将这戏演足，于这恶龙耳畔一遍又一遍诉说着喜欢。日日过得步步惊心，如履薄冰，每生一只金乌玉蟾，羲和便心冷一分，他做不了好儿子、好兄长、好情郎、亦是做不得好父亲，渐渐地他愈发的冷静理智，这颗心也是愈发的冰冷，心中唯有仇恨在无限蔓延，吞噬掉心中仅剩下的那缕名为“少年懵懂情动”的可怜微光，什么是好感？什么又是喜欢？幼稚无聊，可笑至极，他们之间没有光明与出路，他只想杀了他，将这条恶龙碎尸万段的为父报仇，彻底解脱自我。
他与他，从一开始便是从利用与欺骗开始，动机不纯，为何还要去追问，是谁曾将一腔真心空付？
润玉听闻旭凤的一番言论，于经纬阁中，寻到一本蒙尘的上古遗卷《大荒本纪》，翻过帝俊与羲和的篇章，第二卷中记载着九天玄女，玄女创兵法主战争，乃是深谙军事韬略，法术神通的正义战神，其夫青阳，又称白帝，是在帝俊驾崩后，六界割据分战时的五方帝君之一，后称霸天界，成为一方天帝。
润玉将遗卷收起，置于桌上，揉了揉额上穴位，养精蓄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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