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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越苏] 锦鲤抄



第一卷·翩若惊鸿影

(四)

十二月,冬至,飘雪,三重寒。

后山的梅花开了,白梅点红蕊,红梅凝雪白。花开花落,年年岁岁花相似,人能否如旧?

流光易逝,谁能挽?奈何桥,一碗孟婆汤,转世重来,如今的陵越是否还是那个师兄?

岁月无声,此问无解。

唯一可以确定的是,任时光荏苒,光阴蹉跎,尘满面,鬓如霜,岁月不曾改变上一世的陵越在高绝的天墉城上,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期盼与等待,以及、这一世的陵越胸口天生长着的那颗品红色朱砂痣。

朱砂痣若是长在眼角,是泪痣,注定上辈子欠的眼泪,这辈子要悲悲戚戚眼泪流干偿还殆尽。若是朱砂痣长在心头,又是何意?是心口有着不可愈合的伤痕,还是一人的红衣惊鸿在心口烙成了印?

陵越的心头的朱砂痣来由,无论是上一世因执念化作的无形利剑刺入心脏留下锥心的剑伤,还是滚烫的烈焰火钳穿皮入骨烙下的焦红印记,都是“痛”之一字。屠苏的一声‘师兄’便血淋淋的扒开他的痛处,痛到他六根又生再入尘世,痛到他心口血气回涌,无欲无念无挂无碍的修炼功法出岔,一口心血吐了出来。

他是否记起屠苏?或许记得,或许不记得,但那又何妨?他只需记着屠苏带给他的心痛,痛比任何感觉都直接、强烈、残忍,难忘。

就好比三个月前,霜降,微凉的九月,牵魂塔他在痛到昏迷前划了一屏结界,阻隔屠苏在一步之遥。

他不知昏迷了多久,在醒过来之时,忍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坐直身子,一直站在他面前的屠苏发现他醒了,那双垂下眼角的杏目,立时吊梢着睁大,急忙单膝弯曲蹲下,与他平视,“师、你,你怎么样了?”陵越见他焦急非常,紫衣因为屋内暗淡的光线泛着黑紫,扎着马尾的头发毛躁,额前的几缕头发松乱,眉间红痕已经显现,右手握拳的关节处,触目惊心流着血,眼前的屏障上有多处血的痕迹。

可想而知,屠苏多番尝试破界而出,不惜弄伤自己,陵越不由轻皱眉头。

屠苏看他突然皱起了眉,手掌贴在结界,“你是不是哪里又痛了?”陵越闻言,并不搭理他,屠苏不再蹲着,盘起腿在他对面坐下,“你为何不说话,你哪里痛,我用灵力助你纾解。”

“我哪里痛,需你过问?!”陵越心绪烦乱,莫名其妙的声高八度,坐在对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震到脑袋发痛,像是受了责骂,肩膀不由缩了一下。

“你,吼我?”屠苏带着不可置信,虽是问句,但却是肯定语气,因为他的眼眶红了。

“对。”吼你难不成还是罪大恶极的事?虽然,陵越心性平稳,从未这般情绪激动,与性格不符的吼过别人,陵越别开屠苏的眼睛,错开对视。

“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待我。”屠苏的眼眶更红了,努力憋着眼泪不掉下来,屠苏上次眼眶红了是和师尊紫胤真人告别之时,那时的告别意味着生离死别,意味着不会再与情同亲父的师尊相见,所以屠苏难免几近泪流。而此次眼眶红了,是因为眼前的陵越对他而言,完全陌生,他开始认识到他和他的师兄是真的已经生离死别,他的师兄,那个从不会吼他骂他责怪他的师兄已经不在。

“哈哈。”陵越却突然干笑了两声,挑起的眉峰,似雪山的封顶,带着孤寒,“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待你?我以前如何待你?是否事事依着你的意思,处处顺着你的性子,对你悉心照顾,无微不至?”

屠苏看着陵越那双深邃的眼睛重新望进了自己的眼睛,带着质问,他的师兄不会质问自己,他的师兄也很少会肆无忌惮想笑就笑,即使笑了,也不是这般带着嘲讽,他听着陵越继续说着,“我以前是否待你太好?我以前是否应该对你坏一些?不应该事事依了你,顺着你?你私自下山,我应打断你的腿、断了祸事的源头,再不成你下了山不愿意回来之时,我应捆了你回天墉城,最不济你要去蓬莱和欧阳少恭决战之时,我应关了你,不让你去?”

“师兄,你还记得?”屠苏心惊于他这番话不符合以前他的谦谦举止,他的侠者风范,他的正派为人,更重要的是,他是否真的记得?

“我不记得,只是我一直不屑于去知道的第十二代掌教的事情,因为你的出现,我不得不登牵魂塔,来问一问塔里知晓旧事的灯灵。”陵越看了一眼白衣上的沾染的红色鲜血,红色,他不由心扰,“别叫我师兄。”

就因为是师兄,是所有人心中磊落任慧,心志果敢,为人正直,勇于担当的师兄,所以不能对你坏一些,不能教你失望,不能教天墉城失望,更不能教苍生失望。”

所以最终唯有、教自己失望。

陵越站起身来,并没有撤掉结界的打算。

屠苏立时也站起身来,依然面对着他。“你不允许我叫你师兄,但你没有否认你就是他!”

“我为何要否认?”陵越语气坦荡,轻而易举穿过自己布下的结界,没间隔的与屠苏咫尺之距,他在屠苏不明所以的神情中,在那双内的双眼皮叠成真的双的杏目注视下,拉起屠苏受伤的手,从自己身上扯下一缕华纱,将他手上的伤口轻柔的细心包扎。

屠苏摸不清陵越此番包扎的目的,他只是回想起以前的师兄,很多年以前,他还未下山之时,他被师尊关禁闭思过,他自残右手抑制煞气,那时候他的师兄也是这样为自己包扎伤口。

他舍不得阻止眼前陵越的举动,他一直盯着陵越细心的模样,但愿此情此景停驻在此时此刻,他不愿醒。

很快,陵越将纱带打上结,昂首,凝眸,注视屠苏,“上一世我和你的关系,也仅限于此,我是说了心系与你,还是你说了情种于我?”陵越甩开屠苏的手,“你我之间只是兄弟有情,我有何不敢承认我就是他。”

“不是,不是……”他和师兄,师兄和他,若只是兄弟有情?

不是!不是!屠苏想说些什么,他睁红了眼,牙齿咬到压根发麻,除了不是,他说不出其他的话。

“不是?我们表明过心迹,说过爱?”陵越反问。

“没有。”屠苏不会再对陵越撒谎,他和他之间,的确从未说过“情之所钟”,更别提“爱”之一字。

没有,真真可笑……陵越转身,欲要离开。

“你说要带我仗剑天下,踏遍万里河山,你说你会等我……”若是这些算是与爱有关。

“你来迟了。”你的那个他早就化为枯骨,陵越闻言,转半身,兄弟有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,往事如千帆过尽,云淡风轻的恬淡。“我是他,但不再是你的那个他。”

他终是又转过身,穿过结界,而去。

“你不许走!”屠苏去抓,白色的衣袂,几重纱华,从指缝间流逝,似抓不住逝去的流年。

“陵越,你不要独留我一人。”到底是谁独留下了谁?他急着想要抓住那人,结果一头撞在结界,登时弹出丈尺远,摔落在地,额角撞出的血柱流入眼睛,充斥双目。

血红……

煞气四面而来,天空黑云翻涌,笼罩牵魂塔十四层塔顶,凌冽狂躁的煞气聚集成焚寂的形体,显于屠苏手中,他两步上前,一剑劈开结界。

风扫眉稍,雨入塔窗,陵越看了煞气缠身的屠苏,叹了口气,踏窗飞栏,凌空化剑从高塔而出。

屠苏化做一道红光,紧追其后,天空一蓝一红,紧后相随。

蓝白瓦上踩过,瓦片雨下叮咛,黄绿竹梢踩过,两片竹叶飘落。

“你莫要逼我出手。”蓝光化作人形,清气萦绕,在空中定立。紧跟他后面的红光亦显化人形,煞气逼身,脸上却是截然不同的单纯无辜茫然,盯着陵越紧紧地盯着,眼睛一眨不眨。

陵越轻皱眉头,转过身去,不给他瞧。屠苏一步晃影,又转到他面前,继续盯着。

什么也不说,什么也不做,像个孩子似的,就这么天真的睁大眼睛从下而上的角度,盯着不放。

陵越下意识错开眼神,侧过头撇开屠苏的视线。

屠苏低头抿嘴一笑,继续盯,“你不敢看这样子的我。”

“你!”他有何不敢?陵越正了眼眸,与屠苏相视,正要反驳。

屠苏凑近了他,睫毛扫过他的下眼睑,“我现在说爱你,可算迟了?”

不容陵越回答,屠苏以唇为诺,印上。

陵越蓦然睁大了眼睛,心脏要破胸而出,痛到一发不可收拾,血气上涌,左脸青蓝的魔纹若隐若现。

屠苏只是浅尝辄止的以唇封唇,他没想到,下一秒,他会被死死的扣住,陵越撬开了他的齿,纠缠他的舌。

蓝红气息平缓相融,陵越一头青丝在空中飘散,转瞬化为雪。

雪……雪白的颜色,比雪更寒,从秋到冬,从九月到十二月,总是很快。

十二月,飘雪的天气,陵越独钓寒江雪,他未穿蓑衣,未戴斗笠,独坐一孤舟。

他的脸色过于冰寒,浅白到失去温暖的气息,杏白的指甲握住竹制的竹竿,砸破冰冻的水面,有了动静,泛起一小圈涟漪。

所谓,愿者上钩。陵越提杆而起,一条鱼随杆出了水面。

“师兄!”屠苏披着黑色的斗篷走了过来,站在岸边,不踩水入舟,好像很怕自己沾水会再变成一条鱼,迟疑着问,“师兄,你要钓鱼吃吗?”

陵越将鱼儿从钩子上解下,重新放入水中,“没有,我只是试试有没有呆鱼愿上我的钩。”他语气平稳,“还有,别叫我师兄。”

陵越百般不愿屠苏叫他师兄,但并无责备,反是温柔坦诚对屠苏说,“我不是你的那个他。”

“你就是我的师兄,我会等到你亲口承认,等你亲口一声声唤我屠苏,等着我可以心无挂碍的那一天。”屠苏笑着,好像那天并不遥远。

心无挂碍的那一天?傻瓜,呆鱼,荒魂因难以放下的执念,因无法超脱的心中挂碍,集天地煞气而返人间,若是身上的煞气已存不多,又了却执念,心无挂碍,魂之焉复?

那时,世间怕是,真的,再无屠苏。

“你永远不会等到那一天。”陵越站起身来,风吹起他的银发,额角的一朵兰花纹饰含苞欲放。

永远不会等到那一天,“你我相识已有多久?”陵越看着漫天白雪,不由问道。

“八年。”屠苏并肩走在他的右侧。

陵越不明他这八年是如何算得,脚下伫立,有所疑问,“嗯?”

屠苏也停了下来,与他相对,“我十岁上了天墉城,今天我十八岁了。”十八岁,有何值得高兴,偏他双目熠熠生辉,像是十八岁是很了不起的人生大事。

陵越理解了他的意思,上一世他和他的师兄相识七年,他十七岁那年蓬莱之战,与欧阳少恭同归于尽,只活了十七岁。如今重来,和自己相识,近一年,加起来,算是八年。

他哪里会是真的满十八岁?他永远是那个唤着“师兄,师兄……”永远不会长大,永远搞不太懂人情世故,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少年,更是忽略了他亦是独留陵越一人太久,上一世的陵越满百岁而终,这一世的陵越即使二十岁模样,实已修行到忽视年岁,忘记年龄的地步了。

忆竹马竹马,你我年岁正当好,只待日落东升,共飞升,或是潮涨潮落,共余生。

“我说了,我不是你的那个他,我和你只相识了一年,你大部分时间是条鱼,与我朝夕相处的时日不过三月罢了。”三月,霜降到冬至,一吻,改变了太多。

一吻,青丝变白发,额角的兰花莫名出现沿着皮肤生长,陵越莫名温柔起来,比上一世有过之无不及。

屠苏和陵越更是重新变为同屋同床而眠。

“师兄,你怎么就突然对我这么好了?”陵越帮坐在凳子上的屠苏梳着头发。

“你真矛盾,你不是说,你的师兄一直待你很好?”陵越放下梳子。

“可你不是师兄,你之前对我很坏,你把我变成鱼,打我,吼我,凶我。”屠苏转过身来,坐在凳子上,仰视着陵越。

“知道我不是你师兄就好。”陵越说完,看着屠苏突然站起身来,“你是,你是我师兄,对不对,对不对?”他握住陵越的手,像是陵越的一个“对”字,便可以将他救赎,他会随着满地的白雪,在日头里消融,渗入泥土,长为春花。

陵越笑着摇了摇头,“我不是你师兄,你师兄和你同床共枕那么多年,也可以君子磊落,不动你分毫,而我不行。”

他吻上屠苏的额头,屠苏却笑了,“你果然是师兄,师兄说,等我成年到了十八岁……”

“我今天,十八了。”屠苏已经好久好久没这样笑了,笑得释怀,笑得动容。

“闭嘴。”陵越沿着他的脸颊,吻上他的唇。

可笑,你依然未满十八,我不会是故人。

床幔散落,鞋两双,被一床。

“师兄,师兄……”屠苏抓紧了床单,每唤一句,便遭到更重的撞击,最后不敢再叫唤。

一夜,屠苏的嗓子喑哑,他叫师兄不成,叫陵越更遭罪,最后只能咬着牙关不出声,不出声似乎触犯了陵越的哪根底线,求饶了也不成。

第二天,疲惫的屠苏在瑶琴声中醒来,他穿上衣服,开窗,满窗的寒气夹杂着梅香扑面而来。

他循着琴声望去,他看见莲花精灵,穿着枯色败落的莲裙,坐在光秃秃的杨柳下,伸出血迹斑斑粗糙的手指,低眉,闭眼,弹一曲。

他的师兄,时隔很久,终于又着一身蓝衣,只是不同于当年的款式,而今斜襟大袖,华纱几重,随着瑶琴声,起剑舞一曲。

剑扫梅枝,残花一地,他蓦然侧身,银发纷飞,额角的兰花较之昨晚绚烂了几分,要盛开了。

“师兄”,少年在窗前唤一句,红梅妖灼不及他一身红衣。

“屠苏”,青年下意识的回身应一声,闲坐赏冬梅不及与他起剑舞一曲。

屠苏搔了下毛躁躁的头发,拿起屋内的红云剑,出门,去和陵越,起剑共舞一曲。

陵越青云剑,振袖出苍云。

屠苏红云剑,仗剑出白雪。

屠苏翩跹凌云步,“我叫你师兄,你终于应了我一句屠苏,师兄。”他身上的戾气几近消失殆尽。

两人对剑而挥。

陵越突然笑着收剑,不阻挡,胸口对着屠苏的红云剑,冲了过去。

“我不是你师兄。”屠苏毫无预见的,眼生生的看着自己的利剑直直刺入陵越的胸口。

“不!”屠苏惊的要松开手中的剑,陵越却紧紧地按住他的手。

“我不是你师兄,我不是你无私无惧的师兄,我自私,我不会看着你了却执念,超脱而去,我亦害怕,害怕再独自一人。”他握紧了屠苏的手,向屠苏的方向靠近,利剑穿透他的胸,一寸又一寸。

他终于挨到了屠苏身上,红云剑的剑柄上也沾满了鲜血,沿着屠苏的双手,流下、染红地上的白雪。

他的下巴靠在屠苏肩上,双手抱住屠苏,喘着粗气“我是陵越,天墉城的掌教,我不能、不能因、因为、你,入魔,祸害苍生。”

额角的青蓝兰花魔纹随着他流逝的气息一同消失。

他何时入得魔?怕是心魔一直都在,他刻意疏远的时候,他有意讽刺的时候,他故意不温柔的时候,屠苏的出现,朱砂痕,血眸,红衣,一吻……无论怎么掩藏,他的魔魇愈发无可救药。

莲花精灵的曲子弹完了,今年她依然没有等到他的柳郎回来。

师兄是否等到了屠苏?

落梅无声,此问无解。

百里屠苏的一生不知作为谁而活,韩云溪?大巫祝?百里屠苏?太子长琴?无论是谁,都是苦凄。陵越的一生太知道要作为谁而活,大师兄?天墉城掌教?修仙正统?坦荡君子?知道与不知道,但总归,不能潇潇洒洒,不问世事,只作自己,独为自己而活。

惊蛰,微凉。

芒种,微凉。

霜降,微凉。

冬至,微凉。

“师兄,屠苏回来了。”

“师兄,屠苏十八岁了。”

他抱着他,头挨着头,亲昵的说着话。

红梅开了,他的耳朵,他的双手,他的红云剑,他的眼泪。

地上的白雪,开着梅花。

 

(第一卷完)

 

锦鲤抄·第二卷 醉影笑惊鸿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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