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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越苏] 锦鲤抄



第一卷·翩若惊鸿影

(二)

六月,芒种,红云,绿竹林。

天墉城,清凉阁隐于绿竹林海,观天台高立于林海的清凉阁之上,清孤高寡,凉风飒爽。高台可观天景,此时夕阳西下,西半天的火烧云霞咫尺天近,东半天的半壁星河万象天机。数千萤火戏于观天台,点点如星辰,似与璀璨天河融为一体。

陵越一袭白衣拾级而上,登清凉阁,他身后的石阶,随着他的脚步,一步一阶,逐一幻显西天火烧云的虚像,在绿竹林海的半空铺就红黄白色泽的绮丽。

他登至阁顶,清气始于周身,跃栏踏瓦,飞檐凌空入观天台,台上萤火纷飞,莹了眉眼,亮了青丝,耀了白衣。

陵越抬头环顾已经全部黑下来的周天,深邃的眸是星河的璨烂,熠熠生辉。这双眼目闭上,他的双手开始结印,画星符,一张透明结界随这咒印瞬间笼于台上,天边的浩瀚星海映于结界上,他在台中央双盘坐下,袖口化出法器七窍玲珑卦盘,杏白的指,定、坎水东南卦位,顺时针转动卦盘,随着转动,结界上天河瀑布泻下,照亮他的卦盘,玄机乍现。

卦盘停在“震上六”卦。

此卦,红鸾星遇铃星,情劫,仙难,大凶之卦。

陵越看卦,眉头微皱,起身拂袖收卦盘,撤结界。清风诀起,乘风飞下观天台,出清凉阁,归后院住处。

后院蔷薇依旧,悬墙而生,白日里红的赭色,星空下泛着黑紫。

推门而入,冷清的月光,洒入门扉,屋内由灵力注入照明的耀明石是莹白色,满室柔和清幽的光亮,缠着月色。进了房门,关了门,室内只剩柔白,掺杂着露台上缕缕白色的焚香气息。

在桌边坐下,沏一杯茶,微黄,热乎,青梅香。

梅香?

殊不知,陵越向来喝白水,不泡茶。

他登时放下茶杯,这才惊觉屋内的不妥,莹白的耀明石谁来点?炉台上的香谁来焚?这茶又是谁煮的三分暖?陵越自认向来谨慎,为何这间自他归于天墉城以来,便一直居住的这房间,今夜如此大的变动,他却习以为常,安之若素的待到梅香沁了满口,才觉异样?

好似本就该如此,本该就有一人。为他亮了满室,香了满室,暖了满室,而他早已习惯。

谁?

陵越门前的防魔牛角铃铛,叮、铃、——铃铃,很缓慢,很轻悄,空灵、不扰人,但的的确确在响着。

是魔、还是妖?

陵越闭上眼睛,感知四周,魔煞之气集于木雕花的屏障之后,纷飞落于地的床幔遮掩的、那张月色穿纱明的床上。陵越几步上前,绕到屏后,走到床前,谨慎翼翼的揭了床幔。

床上,一人‘鸠占鹊巢’,安安稳稳睡的正香,如瀑的黑发散在墨玉枕上,黑墨相搭,身着冰蓝色的天墉城门徒服,月华洒了一身,更显寒凉,陵越下意识的要将他身上的被子往上盖一盖,正要伸手,被自己这顺其自然而又万分莫名其妙的想法惊到,觉得断没有关心闯室而入的妖魔这个道理,他恢复平常心态,去揭这人的被子,赶他下床,不想这人在睡梦中坚决不从,反缠紧了被子在床上蹭了蹭,头发上的红绳被他蹭开,两股小辫子落在耳朵旁,还当做自己是条鱼似的,嘴巴“咕噜噜”的想吐出泡泡来。

泡泡没有,嘴唇红润了一个度。

陵越心生怪异感,不由轻皱了眉头,直了心的断然拂袖揭被子,收袖、广袖起伏间,屠苏连人带被子从床上跌落,滚到他的脚边。

陵越看着屠苏一脸没睡醒,迷迷糊糊低垂着眉眼,扶着摔痛的腰,站起身来,陵越转过半身,以侧边相对屠苏,不正眼瞧他,等着这妖魔狡辩为何闯室而入。

“你为何在我房间?”屠苏开口反是“恶人先告状”。

陵越真是因他的言语感到越发的莫名其妙,“你说这是谁的房间?”这明明是自己住了多年的房间,陵越觉得这人亏得一双杏目炯炯,明亮熠熠不像瞎了的。

“是我的房间。”屠苏说的平缓,“房间里的所有尽是我的,门是我的,窗是我的,灯是我的,香是我的,茶是我的,床是我的……”屠苏一边说,一边打量整个房间,将房间的所有事物尽收眼底,最后那双醒目定住在陵越身上,他仔细打量又仔细,带着试探和考究的意味,眼角上瞟着,不太确定底气不足有些顿首,“你也是我的吗?”

“你出去。”陵越暗忖这人难道是他口中的师兄欠了他的债,现在重回天墉,蛮不讲理回来强抢豪夺?

君子不与小人相斗,陵越不与一条鱼较真。

“这是我的房间,为何我要出去。”屠苏很憋屈,这是他的房间,屠苏很确定。

就在这日傍晚,两个时辰前,鱼儿在河水里漫无目的的找寻,却依然找不到师兄,伤心之余,竟有了力量冲破了封印,他化作人形从净莲池离开,为了遮掩,他依照着天墉城小弟子的着装,折一枝兰花,化一身冰绸蓝的衣服,漫无目的在天墉城找寻,天墉城气势巍峨,各厅各堂,地方那么大,人又那么多,他根本无从找寻,正在懊恼茫然之时,他也不知为何要踩着那条隐于竹林的偏窄小道,拐上了后山,来了后院,后院的一堵白墙,赭红色的蔷薇在墙上,开得茂盛。

一堵薇墙,一栏篱笆,一个小院,桃李结出果实,青梅长得最好,一扇红木门上落了些轻尘,他不自觉的去擦拭干净,绿窗沾了晚露,又不自觉的进了屋去关了窗,又觉得口渴,摘了梅子,洗了茶器,煮梅,泡茶喝。待他煮好茶,天已经暗了,清楚地知道每一颗耀明石的位置,一一点亮,莹白满室。

燃了案上的香,香气缭绕里,不觉困顿,走到屏障后,揭开床幔,脱了鞋子,倒在床上睡去。

那是他的床,屠苏无比确定,因为他认床,别人的床他从来没有安稳地合过眼,这一定是他的床。蓦然回想刚才他不自觉的所有行为都有了解释,他上天墉城是为了找师兄,他和师兄都是天墉城的人,自己以前应该就是住在这间房,不会错。那师兄住哪间房?天墉城房间那么多,师兄总不会和他挤一间房。

又作何关心这些?师兄都找不到,哪里还有闲情去关心师兄睡哪间房。

想到这里,屠苏随着防魔牛角铃铛的叮——铃——的轻缓声音,疲倦的沉沉睡去做着梦。

而现在不但美梦做不成,眼前坏他好梦的白衣人,还要赶他出去。

“我要在这里睡觉。”那是他的床,他已经好多天没有睡个安稳觉了。

“你出去。”陵越重复第二遍这句话。

……屠苏突然很害怕眼前这个人,好像违背这个人的要求是很不好的一件事,但是,“那是我的床。”屠苏作何害怕他!又重新上了床,扯了被子盖上,翻身在床里面躺下,背对着陵越。

“你!”陵越面对一后背,无可奈何,只能又去揭屠苏的被子,想把这不讲道理的人再从床上扯下来,他拉着被子的一头,屠苏拉住另一头,突然间屠苏猛地在床上翻了一圈,裹着被子的力道把陵越带到了床上。

“我看你被子叠的位置,你该是喜欢睡床外面,我喜欢睡里面,没有纷争,你不要闹了,我要睡觉。”言下之意,一人睡外面,一人睡里面,两不牵扯。屠苏真的好困,刚才梦里面,他梦到了师兄,带着晚露,穿过薇墙,篱笆,桃李,青梅,推门而入,沏茶,喝一杯……他的师兄在朦胧的月色里,一身轻盈,仙气缭绕,他就快要看见那张脸。

偏有人揭了他的被子,不让他做梦。

他要在这张床上,纱幔玉枕丝罗被,故人入梦说清欢。

“我闹你?”到底谁闹谁?谁不让谁睡觉?陵越的修炼境界以臻仙身只差一步,他已到达不喜不怒,不悲不哀的地步,只是这人,让他好笑又生气,“你出去,我同样的话,不会说过三遍。”

“我不(出去)。”屠苏话还未说完,陵越一招打得他猝不及防,他被一个掌风带到了门外,待站稳脚步,再要冲进门,陵越一个拂袖,蓝色咒文封印钉在门上,屠苏撞上结界,被反弹出去,他看着陵越神情悠然的关了房门,门缝间间,背影渐渐,“哐当一声”门扉闭,不见白衣漫漫。

奈何屠苏身上的戾气被净莲池驱了一半,此时不能轻易动武。

“你让我进去好不好?”屠苏敲着门,房内的陵越又喝起一杯茶,茶壶里是门外人煮的青梅,微酸泛甜。

“我和你住一间房好不好?”六月的夜,天墉城高绝,依然很冷,屠苏禁不住打了个颤。看着屋内一点一点的光亮消逝,不再敲门。

陵越上了床,被褥上有门外人的温度,枕头上有一根黑发。他听不到门外的动静,想着这人该已离开,有些顺心又有些不太对劲的情绪,是天上月不怜墙上薇,任是无情也动人。

换句俗话,三个字,硌得慌。

“那是我的床,我和你一起睡,好不好?”沉寂了片刻,门外的屠苏继续尝试,他忘记了生前的太多事情,漫长的荒魂岁月,他已不记得大部分的人情世故,言辞措辞,常识伦理,他只带着最本质的美好天性,如、不被困难打败,被拒绝了也要越挫越勇,又如知礼节的询问,问着好不好?一起睡,好不好?

“你闭嘴!”陵越应声,门突然打开,一张床飞了出来,落于门前,屠苏愣愣的看着身前那张床。

“你的床你拿去,休要再胡搅蛮缠,扰我清眠。”屋里的黑暗中传来一席话,穿透绿窗,萦于清风。

“不止这张床,房间里的所有都是我的。”屠苏急了,他不是那个意思,他不仅仅要一张床。

“我亦在房间里,你再胡说八道多言一句,床收回。”陵越已经做出最大让步,没床,运决,悬于半空,坐定而眠。屠苏不再说什么,就在门外的床上,裹紧了被子,生怕连床和被子也成了空。

那果然是他的床,天为屋顶,风为幔帐,花香凝神,他很快入眠,在梦中,他听见师兄在屋内,颔首轻笑,笑话他。

第二天清晨,天晴,朝霞胜晚霞,红了天边。

陵越撤了门上的结界,刚打开门,屠苏就抱着几只桃子,闯进屋内,在桌边坐下,吃起来。

陵越见他不言不语不闹不扰,也不再赶他,引咒把门外的床收回房间,恢复原位,他例行每早在床边坐着,调息凝神聚气。

屠苏坐在桌边吃着桃子,他饿坏了,吃得很快,但不粗鲁,鲜桃多汁,沿着他的嘴角下颚,一路沿到领口里,他感到胸前突来的凉腻,急忙撇开一些领口,用灵力顺手将陵越换下挂在雕花木屏障上的外衫,招到手中,擦着桃汁。

“你!”陵越听到动静,睁开眼睛,看着屠苏领口凌乱,露出一大段颈,用自己的衣衫擦着。要出口的话吞回肚子,闭上眼睛,继续调息。

屠苏却不以为然,凑近他,“我?你叫我?你也要吃?”

陵越睁开眼睛看他一眼,未曾言语,继续闭目。

“你是不是,想吃却不能吃?”屠苏咬了一小口桃子,一边嚼一边问。

修仙之人,辟谷有助修行,陵越已离仙身一步之遥,辟谷多年。只是这人怎么知道自己的确想吃却不能吃?

“你真的不吃?”屠苏挑了一个最大的桃递给陵越,桃子白里透红的水润润的显得他拿着桃子的手也水润润,白里有着红泽。

陵越彻底的睁开眼睛,停止了聚气凝神,深邃的眼窝猜不透心思,他对着屠苏手中的那只桃,张口就是一咬。

“啊!”他咬得是屠苏的手。屠苏不可置信的收回手,看着见血的牙印。

“出去!”陵越一招凌厉,将他推于门外,门“啪”的一声,随着掌风,再次关门,上了封印。

陵越的气息有些不稳,清气行于四周身,难以顺畅,受制于胸。他再次调息凝神,门外传来未曾听过的乐曲声,葶花碎风柔,心情如一川烟草浪,逐渐恢复平静。

约么又过一个时辰,陵越开了门,发现屠苏坐在门前的石阶上,他的头发松松散散,毛毛躁躁,小辫子已经散开,搭在肩上,红绳不知去向。

他在吹一片树叶,吹出的不是鱼泡泡,而是一曲阳关变,塞外垂杨柳,护万里河山,怀千里之志,英雄百里挑一,美人十里春风……百里挑一?百里?

何处闻百里?

“屠苏,你要找的人早已仙逝,你最好下山。”在净莲池他已知道鱼儿叫屠苏,只是从未叫过。

屠苏却是因这一声“屠苏”,除梦里谁人言语轻喑,不温不热,暖了心芽。屠苏浑身汗毛直立,每一个毛孔争抢着呼吸着每一丝空气。

望着陵越,“你,再叫一遍?”

“你速速下山。”陵越却不再叫他屠苏。

“你叫我什么?”屠苏蓦然红了眼,“你再叫一遍,再叫一遍!”他抓住了陵越的双臂。

陵越挥开他的手,面容严肃,“你走还是不走?”

“我不走,我要找我师兄……你为何不敢再叫我一声?”眉间红痕显现,嘴角勾出讥笑。

陵越趁机剑指直点屠苏眉间,不待他戾气缠身,加固封印。

一河碧水,一条蓝鲤,重入净莲池。

“鱼苏苏,你也换衣裳了?蓝色的,冰冰的。你找到你师兄了吗?”莲花精灵展示她新换的黄色莲裙。

“师兄最怕我伤心,而他没有。”

“师兄从不会嫌弃我一身煞气,而他没有。”

“师兄对我最好,而他没有。”

一人一袭白衣,似冷月,不入世,不沾尘,翩然离去。

夏未疏,风轻柳依依,鱼沉莲池底,不见白月入流波,不动也动,染红叠翠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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