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花方】莲花楼之君有心疾 01
全文免费，十六七万字，已完结。
楔子
李相夷的遗憾是什么？
是被兄弟下毒坠入东海，是等了一天一夜也没等到支援的背叛。
李莲花的遗憾是什么？
是释怀过往，放下一切；是看着曾经的爱人嫁给兄弟；是双目失明，神智俱散，一个人坐着船随波追流的等死。
但是这些遗憾只是众人为他感到的遗憾，他自己却不觉得这些是遗憾。因为李莲花说，“人活在世，总有遗憾，而他已没了遗憾。”
他坐船随波逐流的等死，我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在东海之滨找到了他时，他已毒发失忆，不再记得我，直到他死的那一天，也依然没有记起。
“喂，肖门主。”
他又发癫认错人了。
我暴跳如雷，心中赌气，决定中午只给他盛半碗饭，饿死他得了。
“生气了？真是小心眼，我好像想起来了，你是笛盟主，对不对？”
我更加气急败坏的呛他，“你才是笛盟主，你全家都姓笛。”
“又错了吗？那定是施文绝施少啊。”他悻悻然，一副这次肯定没错的表情。
我真是要气绝，“死莲花，你忘恩负义，你没有心肝，我对你掏心掏肺，你怎么就记不得本少爷了。”
他懒散无所谓的态度，“喂，小子，你说的没错，你看我横竖都不记得你是谁了，等我死了之后，你也要不再记得我才是。”
我愣住了。
对，他命不久矣，他快死了。
我负气怼之，“对，太对了，本大少才不要记得你这只老狐狸外加白眼狼。”
李莲花，你可知，我本是一个开心快活潇洒自在之人，而你却成了我此生最大的遗憾。
我遗憾于君生我未生，剑神李相夷的风华绝代我从未有幸得见。
我遗憾与你纵是相见也不相识，六年，六年了！我同你在莲花楼同吃同睡了六年，我却不知道你就是李相夷，李相夷一直在我身边，在为我铺路，在助我圆满。
你诓我的话我都信，我真是天地间最大的傻子。
于我而言，你是不是李相夷已经不重要了，我遗憾的是我不知道你已毒入骨髓命不久矣。
你本不该死，不该这样狼狈而无声的死去，如果我早知道的话……
早知如此，我一定会救你。
哪怕你不愿再活，我也定要生拉硬拽的让你继续死皮赖脸的活着。
可是，没有可是，没有早知如此。
【第一章】
这本是一个寂静无声的安逸夜晚，天机山庄却灯火通明，半夜不得安宁。只因他们体弱多病的少庄主半夜着了梦魇，怎么也唤不醒，还咳了一摊的血，染了衣衫和被子。
天机山庄的庄主何晓惠将咳血的幼子紧紧抱在怀里，轻声安慰，“小宝，没事了，娘在这里，娘在这里。”
方多病依然深陷梦魇，眉头紧促，头冒汗珠，“别死，不要死，李莲花……”
李莲花毒发身亡，死在他怀里，彻底断了气。
这声“李莲花”何晓惠听得真切，李莲花是谁？显然是她儿子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了。无数杏林高手都说她这儿子天生体弱，活不了太久，她偏不信。
“小宝，小宝！睁开眼睛，快醒醒！”何晓惠狠狠掐了幼子的手心，方多病终于从梦中惊醒过来。
他睁着双眼无措的看了看何晓惠，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，很久才缓过神。
“娘，我做了个噩梦。”
“不要害怕，梦都是假的。”
对，一切都是梦，对吗？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孩子，为何会频繁梦到那个人的一生。
“娘，我想见见李相夷。”
“你想见谁？”
“李相夷，就是那个说书人经常说的四顾门门主，剑神李相夷。”
“他？小宝，你怎么突然想见他了。”
“娘，我听说他武功超绝，是当世的大英雄，儿子自然也像其他人一样钦佩于他。”
原来如此，何晓惠想到这李相夷这座大神虽冷峻傲慢，很难请动，但是借着自己弟弟单孤刀是李相夷师兄这道关系，从中打点，也不是没有可能。
“小宝，娘答应你，所以你要好好喝药，这病好起来，才能看见李相夷是不是？”
“嗯，娘，这药再苦我也喝。”
几天后的千里之外，李相夷知道单孤刀的来意后，手里的酒都不香了。
“师兄，你不远万里的跑死几匹马过来，就是让我去天机山庄见你外甥？”
你何时有的姐姐，还有了外甥？
荒唐，太荒唐了。
单孤刀解释道，“师弟，我这小外甥因为天生体弱多病的缘故，被我姐姐千娇百宠小心翼翼的养着，他就是要天上月亮，我姐姐也会想办法给他摘下来。这小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就迷上你这位盖世英雄……”
“哎，打住，师兄，盖世英雄这种恭维的话从你嘴巴里吐出来，真是令人毛骨悚然。”
“好，师兄不多说了，我且问你，这天机山庄，你去还是不去？”
“不去。”李相夷直接冷脸拒绝，自顾自的喝酒。这天下间倾佩他的人多了去了，难道他要一一应对？再说这天机山庄从不与江湖打交道，庄主何晓惠更是不与江湖人为伍，正所谓泾渭分明，现在突然邀请他这个四顾门门主前去做客是几个意思？
“李相夷，你就当真如此不近人情，想当年你还小，师父又不管你，是师兄我一把屎一把尿……”
“师兄，打住，你为了你这外甥，也是老脸都不要了？”
“我那外甥，你见了就知道了，挺好的一个孩子。”
孩子？在李相夷的认知里，孩子是最难缠的。
“天机山庄，我可以去，不过事先说好，别设宴，既是师兄的外甥，那便也是我的外甥，我只是作为长辈去探望小辈，探完我就走。”
“好说。”
天机山庄果然是财大气粗，亭台楼阁，一步一景，水榭长廊，雕梁画栋。
师兄弟远远的瞧见凉亭之中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正坐在轮椅上耍剑。
“你外甥有腿疾？”李相夷想着，难怪兜这么一大圈要他移步前来天机山庄相见，而不是这小子直接跟着师兄单孤刀来找自己。
“并无腿疾，只是身体太过虚弱，腿上无力，站不起来。”
弱成这样了？
单孤刀看着坐着轮椅的外甥，手中剑没练几下就掉地上了，似乎也是来气，“他这身体，好生习武，应当会有所好转，我也一直在尝试教他强身健体的基础武艺，奈何他连剑都拿不起来，更别提我的刀了。”
“师兄，听说这天机山庄的千机醉，是世间少有的好酒，我人既已来了，你不同我喝上几杯？”
“少不了你的千机醉，我早备下了，你且等着，我回屋拿去。”
单孤刀走后，李相夷施展婆娑步，轻功无痕，直接落于凉亭中，从腰间拿出一把自己雕刻的木剑从身后递给了孩童，“你手腕无力，先拿这把木剑练吧？”
“你是谁？”
“李相夷。”
方多病睁大了眼睛，正要回头去看，这人已步伐轻盈的闪到了他前面去，只留下一个潇洒至极的背影，和那声悠然，“不是你想见我？等你能站的起来，耍的了剑……”
李相夷想说的那句，“耍了剑式百招，我就收你为徒。”没能说出口，因为他被拉住了手臂。
“别走。”
李相夷有些惊讶的转过身去，方多病站起来了，他没有坐轮椅，追着自己走过来的。
“……”这算得上医术上的奇迹吗？
眼前的孩童瘦的一把骨头一样，过分孱弱，瘦削的小脸上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了，大的离谱，大的出奇，水汪汪的格外有神，脸上没有气血的煞白，嘴唇却肉嘟嘟红润润的。
天机山庄不愧江湖人称美人庄，且不说何晓惠和何晓凤这对姐妹在美人榜上的美名，他师兄的这位病外甥也是个美人胚子，将来还不知道要惹多少江湖女侠的芳心。
一面之缘，勉强算得上印象深刻。
只见眼前孩童眨巴了几下眼睛问道，“你是不是想说等我能站起来了，就收我为徒？我现在站起来了，你收吧。”
不是？这……怎么有种挖好坑被算计的诡异感觉。
“怎么了，大名鼎鼎的李相夷要出尔反尔吗？还是说，你嫌弃我体弱，改了主意，不想收我为徒了？”
李相夷端详了方多病一眼，只见那双眼睛都急红了，小脸更是委屈巴巴，顿了一下说道，“是要收的，只是不是现在，拜师也要有拜师礼的不是？拜师一事，等你备好礼再说也不迟。”
那肯定没有以后了，先诓一诓这小子，他才不想收徒弟，收徒弟多麻烦。
他正心中想着，一块糖就塞到了他的嘴里。
“这块糖就是拜师礼，好不好？”方多病补充道，“沁园阁的霜糖，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糖了。”
李相夷不想嚼的，但是这糖已经塞进嘴巴了，真的好甜，他从未吃过的那种甜，他禁不住嚼了一口。
见他嚼了，方多病喜出望外，跪了下去，“师父在上，请受徒儿一拜。”
他这便宜师父，一块糖就拜成了。
李相夷第一次有一种事情不按照他预算的那样去发展。
算了，他何必欺负一个小孩子？又何必在意一个小孩子？收个徒弟也没什么大不了。
“好徒弟，还跪着作何？起来吧。”
“不是，师父，我腿上无力，我起不来了。”
“……”
所以说，他不想收徒弟，徒弟就是麻烦，还对需要他抱着弄回轮椅上去。
这一幕算是他与方多病的初遇，也是这对师徒的缘分开始。对于这段经历，李相夷并没有觉得有何特别之处，只是对于方多病而言，却犹如轻舟已过万重山。
如果那个频繁梦见的噩梦是真的？
“小宝，今日看见李相夷了？”何晓惠忙完山庄事务回来时，正看见自己的儿子双手撑着脸，歪在桌子上发呆。
“嗯，娘，我看见他了。”
他看见了，看见了李相夷。
风华绝代不是夸大，他转过身的刹那，连凉亭的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，满院子的兰香都盈溢在他的袖中。
原来，这样的天之骄子坠落，便是众人的遗憾。
“娘，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遗憾？”
何晓惠被逗笑了，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瓜，“你年纪小小，知道什么是遗憾？又能有什么遗憾？”
对啊，就算那些噩梦是真的，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，只要阻止不好的事情发生，那就不会有遗憾了。
李相夷一块糖收了个病弱徒弟，好在这徒弟也没给他找麻烦。方大少更是财大气粗，逢年过节孝敬四顾门的东西都是几辆车都装不下，其中不乏武林秘籍，神兵利器和各种稀世珍宝……这其中，只有沁香阁的一包糖是专门吩咐要小厮亲手交到李相夷手上的。
李相夷每次都很高兴的收下，他的有钱徒弟还挺上道。
李相夷与方多病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，毕竟两地相隔千里，李相夷也没得空经常去传授武艺，说是师徒，更像是只挂了个名的师徒，两人经常通信倒像是忘年交。
方多病六岁这年，李相夷十七岁。天之骄子少师剑上系红绸，月下舞剑，博乔婉娩美人一笑这件事，一时间在江湖中被奉为美谈。自古英雄配美人，天下第一的英雄就应当配天下第一的美人。
方多病听闻这桩美谈后也写信一封，祝贺师父李相夷抱得美人归。
“这小子多大年纪，懂什么儿女情长？居然也来凑热闹，看我的笑话。”李相夷打开信时忍俊不禁，看着纸上稚嫩的字迹，心想着这小子应该比上次见面时长高些了吧。
方多病八岁这年，李相夷十九岁，和乔婉娩大婚。方多病作为徒弟，亲自前来见礼，他送来的贺礼差点挤爆四顾门的门槛儿。
李相夷当日喝的酩酊大醉，昏睡在床，迷迷糊糊中听见这小子的苦口婆心，“师父，你一定要好好和师娘白头到老，千万不要出事，这好不容易讨到的老婆别又飞了，改嫁给别人去，岂不是人生憾事？”
“什么，你小子咒我是不是？”
“师父，你醒着呢？”
“我不仅醒着，还要揍你一顿，你没大没小的咒谁呢？”
李相夷一把将方多病提拽了起来，还在空中晃了晃，“瘦的像只鸡一样，你一天到晚的不好好吃饭？”说着就要强迫方多病把桌子上的那只烧鸡吃光。
“我不吃，不好吃的。”
“这嘴巴刁的，怎么还没饿死你？算了，饿死你这个恶徒，省的没大没小的气我。”
“师父，你嘴巴真刻薄，真应该让其他人看看你这副真实嘴脸。”
什么嘴脸？
一副喝醉了才会真性情暴露的嘴脸，李莲花的嘴脸。
方多病想着，如果可以，他应该遇不着李莲花了，那个梦中的李莲花，潦倒窘迫的李莲花。
李相夷，天之骄子，众星捧月，就应该高高在上的做他的不世英雄，有红颜知己相伴，逍遥自在天地间。
方多病九岁这年，李相夷二十岁，单孤刀身死，金鸳盟笛飞声以单孤刀尸首为诱饵，约战李相夷于东海。
此年，鱼龙牛马帮在江湖上势力初成。同年，江湖中又突然多了个牛头马面派，此派好像和鱼空牛马帮有仇，处处对立打压。作为鱼龙牛马帮幕后老大的角丽谯亦是时时受到掣肘。在金鸳盟笛飞声与四顾门李相夷相约东海之战之前，她凭借一身画皮媚术，想要蛊惑李相夷的兄弟云彼丘给李相夷下毒，这个时候牛头马面帮的堂主“魅鬼”罗玉娇却横插一脚，先行把云彼丘迷的五迷三道，让角丽谯根本无从下手。
李相夷不中碧茶之毒，笛飞声就不会是其对手，李相夷不遭兄弟云彼丘和门人背叛，就不会有后面的李莲花。
但是东海之战，李相夷还是败了笛飞声半招，两人一同在东海消失踪迹。
原来，云彼丘没有被角丽谯蛊惑给李相夷下毒，他的好兄弟肖紫矜却被蛊惑给他下了碧茶之毒，原因是他也喜欢乔婉娩，只要李相夷死了，乔婉娩早晚是他的。
东海之战数日前，方多病拖着病驱，不远千里来到四顾门。
“师父，你爽约别去和笛飞声打架了。”
“君子重诺。”
“不当这君子又能怎样？”
李莲花就不是这样的君子。
“你在说什么，死的是你舅舅，是我师兄，我必须把他的尸骨带回来。”
“倘若那是个局呢？”
“什么局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
云彼丘不受角丽谯蛊惑，不会再下毒了，角丽谯的这个局是做不成的。但是，那个噩梦，方多病的那个噩梦却一点点的应验了，比如他千防万防，他的舅舅单孤刀还是“死了”。
笛飞声还是与李相夷约战于东海。
“师父，你还是别去了。”
李相夷叹了一口气，难得温柔的语重心长，“多病，此战已不是我李相夷一人的私事，而是整个武林的事，是江湖之事。”
“师父，别去，你别去，求你了……”
李相夷不明白方多病为何哭的如此惨烈，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当场绝命了一般，他那双眼睛甚至愤怒的看着自己。
方多病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那么伤心，那么感到恐惧。
他恐惧于噩梦成真，恐惧于自己究竟是不是只是个九岁的天真孩童，那个梦中的方多病是自己吗？
那个在梦中，明明喜欢李莲花却始终未曾察觉自己心意的方多病。
梦里的方多病没有娶公主，他宁愿一直在东海小渔村陪着眼瞎疯癫的李莲花。在李莲花死后，他孑然一身的在小渔村里活到了七十岁，在死时，他不曾痛苦却是笑了。
“原来，我竟是喜欢你，李莲花，你说的没错，我真是蠢啊，我是天下第一的蠢蛋。”说完，含笑而死。
这个梦太可怕了，九岁的方多病在李相夷赴东海之约时，他大病了一场。期间天机山庄日日进出各路名医，都道是少庄主药石难医，还是早日准备后事。
方多病却奇迹般地撑住了小命，又度过一次危机。
“娘，我师父呢？”
“他……小宝，你听娘说，你师父他吉人自有天相，虽然目前还没有踪迹，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。”
“他不会回来的，我对去找他。”
李莲花是不会自己回来的。
“你这副身体怎么去？”
他确实太小了，又弱又小，还病着，就算真的找到李莲花又能怎样？他束手无策，救不了李莲花。
如果梦都是真的，那他与李莲花，总归还会再见的，不是吗？
十年后。
方多病十九岁，李莲花三十岁，但因为心法扬州慢的缘故，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。
青天白日，朗朗乾坤。这日方多病行走江湖，作为百川苑的刑探，这是他第一次独自行走江湖。
嘉州客栈内，风火堂的一群人欺负着一个人，这个借势就后退到自己桌上，此人弱不禁风的模样，还连连咳嗽了好几声。
方多病提剑将风火堂这群人打跑了之后，只见这人拘了拘手说道，“多谢这位百川院的少侠出手相助，在下李莲花。”
